在我国长江中下游地区,鲥鱼、刀鱼和河豚是久负盛名的鱼中贵族,味道鲜美且资源丰富,沿江人民将其合称为“长江三鲜”。
上个世纪是长江三鲜的巅峰时代,三大种群数量众多且分布广泛,下至长江口,上至鄱阳湖、洞庭湖乃至三峡江段都能见到洄游的鱼群,每年贡献的捕捞量高达数千吨。
长江刀鱼其中,刀鱼应市的时间最早,名气最大,故被列为三鲜之首;鲥鱼以肉质丰腴、全身鱼鳞皆可食用为特色,上海、江苏一带还将鲥鱼与白鲟、长吻鮠、中华鲟并称为“四大名鱼”;河豚的魅力则在于美妙的口感,其鲜味不亚于刀鱼和鲥鱼,江南人所说的“尝遍世间鱼万种,唯有河豚味最鲜”便是佐证。
长江鲥鱼新世纪以来,人们却很少再见到长江三鲜的踪迹,鲥鱼已销声匿迹20多年,安徽以下江段至今未有捕获信息,刀鱼、河豚相继陷入危机,种群规模大幅缩减。曾经无限荣光的长江三鲜为何会陷入“资源困局”?为解开疑问,我们首先要了解三种鱼的生活习性和背后的辉煌历史。
长江三鲜:长江中的三大珍品长江三鲜自古就是长江的名贵鱼种,在文化领域也堪称是“三大名鱼”。然而在生物学习性上,长江三鲜还有一个少为人知的共性:都是长江的“时令鱼”,鱼群的出现有明显的季节性规律。当繁殖期来临,刀鱼、河豚、鲥鱼相继离开海洋,由长江口一路洄游到长江中游,亲鱼沿途奔波并寻找产卵场,最终在环境适宜的干流、支流和湖泊中繁衍后代。
长江刀鱼的洄游路径三者所不同的是,洄游的时间有先后之别,洄游路线和路程存在差异,繁殖和栖息的地点也各有不同。
最先洄游的是长江刀鱼,每年2~3月就开始成群结队往上游回溯。清明节前后,刀鱼的海水咸味全部退去,鱼刺变软,肉质变嫩,此时的刀鱼最受推崇,价格更是炒到多元一斤。沿江老渔民对刀鱼有这样的评价:“清明前鱼骨软如棉,清明后鱼骨硬如铁”,这其实和刀鱼的性别比例、生理变化都有关系。
据科学考证,在洄游前期,最先被渔民观察到的是以雄性刀鱼为主的群体,此时捕捞的刀鱼体型较大,脂肪含量多,因而鲜美程度更高。到了洄游后期,雌性刀鱼变多并成为鱼群的主体,此时捕捞则个头较小,脂肪含量较低,肥满度有所下降。
另一个原因则关乎刀鱼的生理:亲鱼由海入江会经历截然不同的水环境,我国近海的盐度高达30,长江口的盐度为2.5~12,长江下游和中游则完全由淡水控制,盐度的锐减会引发刀鱼的生理变化,亲鱼不吃不喝,脂肪含量不断降低,更多的能量用于性腺组织的发育。上述生理的变化也会影响到刀鱼的肉质和品质。
几乎同一时期,和长江刀鱼相伴出现的还有长江河豚。“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每年3月,刀鱼的鱼汛已经过半,洄游的河豚刚好无缝衔接。性成熟的河豚逆流而上,在主要产卵地鄱阳湖完成种群的繁衍任务,繁殖活动持续到5月份。次年春季,河豚幼鱼成群顺流而下,再次返回大海。
暗纹东方鲀在生物学上,河豚属于鲀类,我国共有35种,但大部分都生活在海洋,也叫海河豚;只有小部分能进入长江流域,被列为“长江三鲜”的暗纹东方鲀就在此列。
河豚在民间享有“鱼中之王”的美誉,但和刀鱼、鲥鱼不同,河豚的内脏和血液中含有河豚毒素,被人们称作“最危险的美食”。我国流传着“拼死吃河豚”的说法,野生的河豚毒性很强,只有经过专业厨师的料理才能食用。现在市面上出现的河豚全是养殖品种,毒性很低,安全性也得到了保证。
最后就是大名鼎鼎的鲥鱼,鲥鱼的洄游开始于每年4月下旬,此时刀鱼的洄游已经结束,河豚的渔季也渐入尾声,但成熟的鲥鱼刚开始集结,先后经江苏-安徽-江西进入鄱阳湖,并沿赣江逆流而上,最后在新干至吉安江段产卵。我国渔谚中素有“谷雨见鲥鱼”的说法,直至每年6~7月,长江鲥鱼进入产卵盛期,此时也对应捕捞的旺季。7月中旬以后,鲥鱼的幼鱼在鄱阳湖的南部湖区集结逗留,当年秋季由湖口进入长江干流,最终于冬季潜入海洋生活。
长江鲥鱼鲥鱼在海洋中生活3~4年才会洄游,其肉质更像是海水鱼,远非普通江鲜所能媲美。根据老渔民的介绍,鲥鱼具有肉嫩、脂厚、鳞鲜、汤美的优点,这种鱼还非常爱惜自己的鳞片,一旦触到渔网便不再挣扎,乖乖束手就擒,所以鲥鱼也被称为“惜鳞鱼”。鲥鱼的精华恰好也在银光闪闪的鱼鳞上,鳞下有丰富的脂肪,鲜嫩肥美而不油腻,风味堪称一绝。
辉煌一时的长江三鲜:鲥鱼消失不见,刀鱼、河豚陷入危机作为重点渔业对象,长江三鲜在我国可谓辉煌一时,刀鱼、鲥鱼、河豚的最高年产量都突破了吨,长江刀鱼最高创下了吨的极值渔获,鲥鱼最高产量为吨,河豚则为吨。得益于丰富的渔业资源,鲥鱼、刀鱼一度低至白菜价,70-80年代的长江刀鱼一斤仅售0.59元,重达三斤的鲥鱼也不过0.8元一斤。
这里就以长江刀鱼为例来看上世纪的资源盛况。据资料记载,20世纪70年代,江中的刀鱼有80%以上都是3~4龄的高龄鱼,平均体长超过30cm,均重超过g。刀鱼的成汛时间也在70年代达到了高峰,平均为20天左右,鱼群规模蔚为壮观,从江苏镇江到湖南的洞庭湖皆有稳定的产量表现。
由于刀鱼的生产太过重要,我国为此专门成立了刀鱼的资源调查协作组,统计了中下游省市生产现状。根据《长江刀鱼资源及其利用》的科学报告,在年,长江刀鱼的产量记录为~万斤,而刀鱼幼鱼的产量是成鱼的2~3倍,捕捞量约是万斤左右(约合1万吨),而自然资源远多于捕捞量,大家可以想象刀鱼的资源基础是多么雄厚!
辉煌的长江刀鱼也造就了繁荣的长江渔业,渔船的规模与渔获量高度同步。以江苏常熟为例,当地在年共投入了46艘渔船,共捕获5.4万斤刀鱼,平均每条渔船捕捞斤;年,船只投入数量增加到72艘,总产量增至25.53万斤,单船产量为斤,单船捕捞能力提升了三倍。
但在高强度的捕捞下,刀鱼的年龄结构、规格大小开始朝消极方向演变。
90年代是一个重要的转折期,一方面,高龄的长江刀鱼在明显减少,主体鱼种变成了1~2龄,平均体长不到20cm。另一方面,长江刀鱼的平均体重也跌破了20g,二两以上的大刀鱼越来越罕见。在年,体重50g以上的刀鱼所占比例为30%,而到了年,同一体重组的刀鱼仅占10%,这反映出大部分刀鱼都变成了小型鱼、低龄鱼。
紧随而来还有鱼汛消失、成汛时间减少等信号。年,长江刀鱼的鱼汛期由原来的20天减少到3~5天,安徽全域、江苏的南京、镇江、扬州等江段的鱼汛规模锐减,品质下降。年,长江干流仅剩下江苏的常熟、江阴一带还能看到少量的刀鱼群,但资源丰富度显著降低,不足以维持高强度的商业捕捞。
江苏镇江:刀鱼历史捕捞量无独有偶,长江鲥鱼、河豚也未能幸免,渔业产量都经历了从高峰到低谷的转变。其中,江苏段是河豚的主要产区,年的河豚产量高达吨,年已经不足50吨,90年代仅剩10多吨,鱼汛亦消失不见。幸运的是,河豚目前仍保留有一定的野生种群,在长江下游的监测中有较高的出现率。
相比之下,长江鲥鱼才是目前处境最为惨淡的名贵江鲜,它的消失是长江生态的“物种之殇”。年,国内最大的鲥鱼产卵场迎来鱼汛,八艘渔船连续作业30天也仅捕获了87条鲥鱼;年,鲥鱼的繁殖群体已经凤毛麟角,捕捞量只剩17尾。在关乎鲥鱼命运的90年代,我国成立了鲥鱼专项调查组,试图在长江下游寻找鲥鱼的蛛丝马迹,但结果令人大失所望。
长江鲥鱼的产量变化调查结果显示,年5月中旬,安徽段江的最后一条鲥鱼被芜湖渔民捕获,体重为1kg。而在整个长江中下游,最后一条鲥鱼被发现于年,江苏段的渔民捕获了一条1.5kg的鲥鱼,至今已有24年。下图是笔者找到的资料图:
鲥鱼种群衰亡的时间太过迅速,70年代高峰初现,80年代急转直下,90年代就戛然而止。整个过程超乎预料,以至于专家学者想通过人工繁殖拯救鲥鱼时,江中已经找不到足够的野生亲本作为繁育对象。
三大鱼群内外交困长江三鲜的困局并不是单方面因素造成的,这其中既有内因,又有外因。
内因是刀鱼、鲥鱼、河豚的繁殖能力有限,性成熟周期长,当繁殖资源遭到破坏时,后继群体无法在短期内形成有效种群。
在长江三鲜中,刀鱼的性成熟年龄至少为1~2龄,鲥鱼为3~4龄,河豚为2~3龄,而在禁渔前,长江的天然捕捞则是年年进行,渔船数量有增无减,捕捞周期短于鱼群的恢复周期。在产卵量方面,成熟刀鱼的产卵量平均为5万粒,鲥鱼个体较大,怀卵量可达~万粒,暗纹东方鲀则为14~30万粒。但在自然条件下,鱼卵的孵化率一般不超过10%,天敌的捕食、相同生态位的竞争都限制了鱼群的恢复。
鱼卵的生理发育过程外界因素对三大鱼群的影响更甚一筹,水利工程的修建,工矿、农业及城市生活废水的排放,渔民的酷渔滥捕,长江中下游的围湖造田,非法采砂作业等共同作用,无异于给长江鱼群的自然繁殖布下了重重难关。举个例子:拦江大坝阻断了刀鱼、鲥鱼的洄游通道,亲鱼按照固有路线洄游,但却无法抵达世代选定的产卵场,野生资源进而面临“断代危机”。
在长江禁渔期间,部分不利因素已经有所改观。禁渔这两年,长江出现了很多新的变化:干流全部退捕、禁捕,野生鱼类资源受到国家保护;《长江保护法》明确规定了长江污染物的排放标准,有效管控了废水乱排现象,长江水质质量不断提升;湿地恢复效果明显,鄱阳湖、洞庭湖再现水鸟翔集的生态美景。
水利工程的影响则需要辩证看待,短期无法消除,但是可以改善。20世纪80~90年代,长江干流的水利工程没有配套修建生态鱼道,大坝定期蓄水、放水改变了江河的水温和水量,阻断了江湖连通。不过,我国在三峡首创的生态调度顺利兼顾了中下游鱼类的繁殖需求,四大家鱼的产卵量创下历史新高,洄游性鱼类的繁殖环境大为改善。
根据资源调查,长江刀鱼、河豚的数量也正在稳步恢复。其中,刀鱼因性成熟周期短,繁殖频率高,对应的恢复效果也更明显。在~年间,长江口的刀鱼采样量呈阶梯式增多,出现频率从25%增加到%,渔获中的数量占比从3.11%增加到9.66%,重量占比从2.41%增加到7.42%,这说明长江刀鱼的种群规模正在迅速壮大,恢复效果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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