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成都11月30日电(记者王迪)65岁的老渔民严正华十分想念长江鱼的滋味。尽管江里的鱼鲜嫩无比,但他近期不能像过去一样,带着滚钩——由上百个锋利钢钩串联起来的传统捕鱼工具——下江捕鱼了。根据一项全国性政策,严正华所在的长江沿岸地区将禁止捕鱼十年。
这是在四川省宜宾市叙州区长江公园拍摄的长江江面。宜宾被誉为“万里长江第一城”,在长江生态环境保护方面具有特殊的地位。新华社记者王迪摄
严正华来自四川省宜宾市江边的一个村庄,这里的人世代打鱼为生。村庄紧挨着涪溪口,一个盛产鲟鱼的河口。每逢夏季长江水位上涨、江水倒灌进名为黄沙河的支流时,都会带来数量众多的鱼群和追逐鱼群而来的数十条渔船。
在昔日挤满了鱼贩子的涪溪口码头,严正华如今当起了签单员,主要负责记录客渡船的进出时间和清点人数。客渡船上大部分是来自中国各地甚至海外的游客,他们从上游四公里处的李庄古镇而来。
严正华的故事折射了中国数十万长江渔民正在经历的生活剧变。今年,为了保护生态环境,中国对长江流域的重点水域分类分阶段实行渔业禁捕,最迟将在年1月1日全面推行暂定为期10年的禁捕政策。
年11月1日,重庆渔民罗玖明在长江上游重要支流嘉陵江上撒网捕鱼。秦廷富摄
根据沿江各地测算,长江流域重点水域禁捕共涉及沿江10个省市的合法持证渔船11.3万多艘、渔民近28万人。
涪溪口曾是长江上游渔业资源最丰富的地区之一。宜宾渔民中间流传着“千斤腊子万斤象”的说法。严正华说,这里提到的“腊子(鱼)”和“象(鱼)”指的分别是中华鲟和白鲟。
白鲟是中国最大的淡水鱼类。因为其吻部长,状如象鼻,被渔民称为“象鱼”。
千斤万斤虽属夸大,但严正华说自己曾在年捕过一条多斤重、长7米的白鲟,得两辆牛拉平板车才放得下。
严正华数了一下:把这条白鲟算在内,严正华在40年的捕鱼生涯里见过20多条上百斤重的大鱼,亲手捕过3条百斤以上的鱼。
从年成为渔民起,严正华一直坚持用滚钩捕鱼。他把捡来的生锈钢丝加工成成百上千只锋利的鱼钩,然后用麻绳串起,放置在贴近水底、鱼多的地方。一旦鱼儿碰到了滚钩,就会挣扎,导致更多的成排滚钩刺入身体,直到最后无法挣脱。滚钩适合捕捉两斤以上的大鱼,比如在水底觅食的鲤鱼、青鱼、鲶鱼等。
比起一张渔网动辄上千元的价格,滚钩的成本低,但风险高。“收钩的时候鱼一挣扎,绳子就回带着钩子飞起。我两根手指被扎穿过,要是弄到身上更不得了,”严正华说,“这是血盆里讨饭吃。”
长江渔民的丰收并没有持续。20世纪80年代以来,栖息地丧失、水域污染和酷渔滥捕导致长江渔业资源枯竭、一些物种濒危甚至灭绝。
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长江水产研究所研究员危起伟告诉记者,他参与了农业农村部专项资金支持的-年长江渔业资源与环境调查,调查发现长江本土鱼类中的四分之一种类在网格式调查中未被采集到。“其中包括可能灭绝的白鲟、鲥、鯮。此外的多种鱼类,许多处于濒危状态,亟待采取抢救性保护行动。”
严正华说,以前当地渔网的孔径要四指宽,到年以后,渔网孔径只剩下小手指那么宽。
严正华的滚钩只适合捕获两三斤以上的大鱼。最近几年,严正华经常一个星期、半个月颗粒无收。
“打到后来有点灰心,这样下去不得了。”严正华说,如果没有禁渔令,长江以后很快就会只剩下空荡荡的江水。
这是年1月2日拍摄的湖北省宜都市枝城镇白水港村一处“上岸”的渔船堆放点(无人机照片),这些收回的渔船将集中拆解。新华社记者肖艺九摄
然而,渔民的生活转型并不容易。农业农村部长江流域渔政监督管理办公室年的一项调研报告显示,一半以上的长江渔民年龄超过了50岁,绝大部分只有小学或初中文化水平。他们普遍选择了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中缴费最低的标准,退休时仅能领取80—元的养老金。
“渔民顺利转型的最大难点在于生计恢复和重建,其次是渔民搬迁上岸妥善安置,三是社会融入和社会经济整合。问题的解决需要采用组合拳,走多元化、复合型的移民安置之路。”河海大学中国移民研究中心主任施国庆教授说。
农业农村部此前表示,有条件的地区要抓紧出台参照被征地农民标准把退捕渔民纳入社会保障的具体政策措施,并将通过各种举措确保每个退捕渔民家庭至少有一人实现就业。
目前,各地政府正积极组织退捕渔民成立水产养殖、休闲农业合作社,提供免费职业技能培训,设立公益性岗位,努力拓宽渔民就业渠道、解决退捕后的生计问题。
严正华说,十年后要是开江了,他也打不动鱼了,只希望到时可以吃一口长江鱼。
如今,在涪溪口码头,他欣喜地看到一度沉寂的江面上时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掀起阵阵波澜。“再过两年,变化可能会更大。”严正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