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石爱华
编辑/李显峰宋建华
△援救船只赶到时,大火已吞没渔船奔着“赚钱”这个简单直接的目的,方耀斌、杜兆琴和李建华登上了渔船浙象渔号渔船,还没来得及成为朋友,三人就共赴了一场死劫。这一天是9月17日,下午14时21分,浙江宁波象山县石浦港57海里外的一条求救信息,通过卫星“浙象渔号渔船起火,火势正蔓延全船”。17艘在附近作业的渔船,在接到渔政部门的支援信号后,同时向“浙象渔”所在的坐标点进发。“火船”在东经度23分、北纬29度01分的海面漂浮。第一艘救援船只赶到时,这艘船的船舱着火半个多小时,9名船员已跳海逃生。最终,只有6人在这场船难中生还,方耀斌等3人殒命大海。
“一条船上的人”
立冬的湿寒,使石浦渔港写有“开渔节”字样的宣传海报显得更旧,就像开渔节第二天那艘烧毁的渔船“”一样狼狈。想到开渔节,港口的渔民就下意识联想起9月17日的那场海上火灾以及三个落水丧命的外乡人。
时间倒回两个月的开渔节,大批劳动力从内陆涌回石浦。
船员的工资极具吸引力,是岸上的多倍,今年的船员月薪又涨,最普通的水手也月入9千元以上,会修网或会修船的,月薪能达1.5万元。
一般,只有船东是本地人,渔船上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伙计都是外地人。外乡人想要上船,多半得经熟人介绍,才有机会出海“试风”,看看能不能吃这碗饭。
安徽人方耀斌来石浦镇20多年,凭借出海的收入,他供3个女儿读完大学。休渔这4个多月期间,他靠给人装拆空调谋生,并没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所以老乡们叫他打麻将,他总是拒绝。
13年前,云南人杜兆琴经亲戚介绍来船上“试风”,通过船老大的考验,开始在海上讨生活。休渔期他在一家宾馆当保安,4个月的收入加起来,抵不过海上干1个月。
四川小伙子李建华只有28岁,是众多船员中比较年轻的一个。两年前,李建华当了父亲,他盼着早点开船,给孩子赚“奶粉”钱。
今年,这三个来自天南海北的男人都被“”招募,成了“一条船上的人”,没人能预料到,“”将迎来一场噩运。
9月14日,是象山石浦港计划开渔节,渔船本应这天出港。但路径诡异的18号台风“泰利”偏偏在这天靠近了浙江沿海,东海部分海域阵风达到了11至12级,祭海和开船仪式不得不被推迟到16号。
16日下午,台风“泰利”突然改变路径,向东北方向急转而去,对我国东海的响逐渐减弱。虽然风浪比平常大,但已具备开船条件,下午3点,一千多艘渔船扬着写有“满载而归”的船旗,浩浩荡荡地直奔东海大洋。
这个季节正是捕捞的黄金时段。一艘船在海上一天的产值可以达三四万元,晚一天出发就意味着错失大把钞票。但为了安全起见,也有不少谨慎的船老大决定17日再开渔,其中就包括由陈圣驾驶的浙象渔。
“”船身长32.9米,宽6.2米,在石浦港数千艘渔船里属中等级别,休渔期间,它和港内大部分渔船一样,都要进行保养,以保障出海安全。
17日清晨5时零8分,“”卯足马力,载着包括船老大陈圣在内的9名船员,离港向东驶去。在海上,船老大有绝对权威,何时下网,何时抛锚,何时起网,都由他定夺。渔船抵达海区,陈圣指挥船员,投下新渔季的第一张渔网。
捕捞期间,渔船一般会结队出行,紧急情况下可互相支援,结队的渔船之间距离不会太远,一般用电台就能对讲,如果出事,最快半小时内就能有渔船赶到。浙象渔周边有不少石浦镇平岩渔村的渔船,它们的编号都以数字4开头。这些4字开头的渔船,也是“”出事后最先抵达现场的船只。
随着渔船的远航,船员方耀斌、杜兆琴的4G手机信号渐渐消失。在出发前,他们早就交代亲戚和朋友,会“消失”一段时间。如果要与岸上联系,只能使用卫星电话。通常,船老大只有在快回港时,才会用卫星电话通知码头的合作伙伴,交代卖鱼事宜。出海后的大部分时间里,船员们与岸上的人相互“失联”。
没有消息不是坏事,有消息,也未必是好事。浙象渔出海9个小时后,岸上就接到其遇险的消息。
△事发后救援现场船头掉到了下风口
象山县海洋与渔业局副局长鲍祝军参与了对这起船难的调查。鲍祝军向深一度还原了浙象渔起火经过。
出海后,浙象渔于17日中午,在海区第1小区附近下网,随后由船老大陈圣驾驶号进入拖网捕鱼阶段,预计在4个小时后起网。一旦起网,船员们就要开始没日没夜的海上工作,大部分船员在午饭后都进舱补觉。
当方耀斌等船员酣睡时,船老大发现船尾起火,此时,船尾堆有易燃的渔网。
陈圣立即喊醒船员来救火。惊醒的船员,多数都跟方耀斌一样,光着膀子、穿着渔裤开始扑救。
9月17日14时21分,渔政部门接到“”起火的报警,报案渔船是在附近作业的浙象渔,这艘船最先获知“”遇险。
渔政部门迅速组织附近渔船前来救援。当17艘接到命令的渔船全力赶赴现场时,“”船上的情况并不乐观。
火情的恶化源于船体位置的改变,没人注意到“”在风浪的作用下船身正改变方向,原本处于上风位的船员,不知不觉失去优势,火猝不及防地朝船员扑来。
一位参与救援的船员用手机拍下了“”当时的情景:船尾的渔网被烧光后,火势蔓延到船舱、驾驶舱和轮机舱,船上的桅杆也被烧焦。木质的甲板,船舱表面的油漆,船舱内做饭用的燃气罐,轮机舱内几十桶备用的柴油一时间成为“”船上的助燃品,从船尾到船头的过道也被大火阻断,腾起的黑烟笼罩着船头,从烟的方向可以判断,当时的风向正从船尾吹向船头。
救援人员及受伤船员的家属介绍,因为逃往船头的过道被火阻断,不能越过大火船员部分被烧伤,情急之下陆续跳海。
船老大陈圣和另外一名本地船员的位置则相对安全。船员跳海后,陈圣把救生设备扔进海里以便跳海船员自救,由于火势和浓烟不断往船头逼近,最后两个人也跳入大海。此时,救援船只仍在逼近“火船”的路上。
“”起火的消息,很快传遍石浦港,通过卫星电话和“北斗通讯系统”,碎片式的消息从海面传到码头:“船烧光了”、“全部跳海”、“有人溺水”。当天下午16时30分,官方发布确切消息,证实9名船员中3人溺亡,其中最年轻的是的四川籍船员李建华,年仅28岁。
这一天码头的渔民讨论的话题,都是“”。
另外一艘渔船的河南籍船员张福全,与李建华年龄相仿。虽然素不相识,他在朋友圈看到这条消息时还是为李建华一阵难受,“要是不跳海就好了”。出海这几年,他深知“就算会游泳,在海里也没用”的道理,况且,外地人不如本地人亲海,“在海里游泳和水里是两码事”。
张福全聊起去年他出海时的遭遇,那也是一场船上起火。
去年10月,他跟随一艘投产近20年的渔船出海。下午两点多,风浪把渔船吹的左右摇摆,他和几个船员正在甲板上补网。这时候,厨房做饭的老船员突然冲出来,举着烧伤的胳膊绊倒在船舱门口,哆哆嗦嗦地哭喊“着火了”。
原来,大浪把厨房的燃气罐晃倒摔坏,由于厨师正在做饭,明火把燃气管引燃,救火不成的老船员出来求救时,厨房的火已经很大了。张福全和船老大一人抄起一个灭火器就往厨房喷射,好在控制住了火。
现在回想起来,张福全有点后怕,当时有几件着火的衣服掉进了储油的机舱,险些把柴油引燃。倘非灭火及时,结局很可能和“”一样。
张福全早就想过遇到着火怎么办。“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我肯定不会跳海”,张福全虽然懂水性,但在海里完全不受用,“一个大浪过来,就能把人拍晕”,他替“”号上的船员惋惜,“都是溺水死的,不是被烧死的,能坚持到救援船赶到就好了”。
说起渔船起火后的如何应变,石浦港当了25年船老大的徐国民认为,第一件事应该先想办法把渔船抛锚,稳住渔船,尽量让人在上风的方向,让风向不利于燃烧的方向吹。不过,徐国民也没有真的遇到过火灾,不敢百分百保证自己在紧急情况下能做出最佳选择,况且海面情况总是复杂多变。
△遭遇火灾后的浙象渔果酒一杯,明天跑路
遇难船员中,方耀斌今年45岁。他的老家在安徽舒城,她的女儿今年大学刚毕业,老乡们都为方耀斌高兴时,他的死讯,猝不及防地从石浦港码头传到了安徽人常聚的一间棋牌室里。
棋牌室老板姓吴,是方耀斌是远亲,两人几乎同年从安徽来到石浦镇。这间棋牌室是安徽老乡们的聚点,方耀斌每次来都是找老吴聊天,很少打牌。
休渔的时候,方耀斌就在附近给人拆装空调,老乡家里的空调出了问题,他总是免费给大伙修,人也是随叫随到特别热情,连小孩儿们都爱围着他要零食,是安徽老乡口中的“大好人”。
出事前一天,方耀斌还是在老吴这儿“蹭”晚饭,9月16日傍晚,方耀斌在渔船上忙完,下班路过老吴的棋牌室,老吴得知他的晚饭还没着落,便邀他进屋一起吃。
听说方耀斌第二天要出海,老吴让媳妇拿出夏天酿的葡萄酒,取出高脚杯,俩人还碰了一杯,甜的很。
吃饭时,老吴得知方耀斌今年打工的渔船是“”,17号下午,老吴在老乡群里看到这条船出事时,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跟媳妇说,“方耀斌就在这船上呢”。
当晚,老吴和几个老乡一起,陪着方耀斌的妻子在码头等他的消息。其实,在此之前,老吴已经托人打听,确定方耀斌遇难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但没见着人之前,老吴还是不愿意相信,他不断安慰方耀斌的老婆:“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方耀斌的妻子在码头哭晕了好几回。
直到凌晨,参与救援的渔船陆续返回石浦港,方耀斌的遗体在第三艘渔船上,抬下来时只穿着黑色的渔裤,身上没有烧伤的痕迹。看着好友的遗体被装进袋子拉上拉锁,老吴心里空荡荡的。
现在再想起俩人最后的对话,老吴觉得有点匆忙。那晚吃完饭,方耀斌没有久留,他急着回去把该添置的东西给老婆买好。
离开棋牌室前,他举起手机跟老吴道别,“海上没有信号,最近就不给你打电话了”。出事之后,方耀斌的手机也掉进海里,再无音讯,老吴只能通方耀斌临行前晚的朋友圈,猜测好友出海前的情绪应该是阳光豁达的,朋友圈的图片是他们一起喝的那杯葡萄酒,方耀斌配文说“果酒一杯,明天跑路”。
△方耀斌遇难前发的